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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颂

人群中，很容易就能认出侯凡凡：苗条、高挑，如绸长发轻挽成发髻，优雅而不失干练，贝色耳钉别致素洁，搭配裁剪得体的衣装，时尚却不显奢华。虽年逾花甲，却依然风姿绰约温婉动人，让人艳羡岁月对她的垂青。

从养猪女兵起步，当工农兵学员，40岁攻读博士，45岁留学哈佛，59岁当选中科院院士，这种传奇跨越又让人不得不惊叹她旺盛的生命力。

似乎很难找到一个词去给侯凡凡下一个恰如其分的注脚。她时尚，时常流连于布匹市场淘布料而乐此不疲，喜欢卡布奇诺咖啡，是科室年轻人眼中的“潮妈”；她坚毅，在中山医科大学读博期间，她的“四最”——“年龄最大，职称最高，学位最低，成绩最好”闻名遐迩；她敏感，患者或绝望或希冀的一个眼神，常常使她几天都寝食难安，以至于她不得不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她决绝，曾有一次，在十分紧急又没有设备的情况下，为了抢救一名药物过敏突发性休克的患者，没有片刻犹豫，她冲上前口对口吸出病人口腔中的呕吐物，为患者赢得了抢救时机，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她严苛，决不允许学生把一个研究拆成几块到处去发表论文，因为被延期，她的女博士生几乎没有没哭过鼻子的……

在侯凡凡身上，女性的柔美和娇媚，母亲的慈爱和仁厚，科学家的严谨和执着，完美糅合相得益彰，辉映出医乃仁术、大医精诚的极致之美。

杏林春满，传奇背后的隐忍与坚守

“如果说为了得诺贝尔奖去做科研是很危险的话，那么为了发表论文去做临床研究，就更加危险!”

2006年1月12日，全球顶尖医学杂志美国《新英格兰医学杂志》(N Engl J Med)一篇题为《贝那普利对晚期慢性肾功能不全的有效性和安全性》的论文聚焦了海内外业内科学家的目光。为此文配发的社论评价称，该循证临床试验“改变了我们对慢性肾脏病禁用肾素血管紧张素系统抑制剂（RASI)的传统理念……是改变我们对慢性肾脏病治疗策略的时候了”。这是在中国内地进行的、由内地学者独立完成，在该杂志发表论著文章的零的突破!论文的主创者是侯凡凡，为这一研究她和她的团队在循临床之证的道路上历经了长达5年的艰难跋涉。

慢性肾脏病是由糖尿病、高血压、肾小球肾炎等各种原因所致的一组常见慢性疾病群，此病最终后果是发展至终末期肾衰竭(即尿毒症)，或因并发心血管病变及其他并发症而致死、致残。在中国，慢性肾脏病的患病率非常高(每10人中可能有1人患病)，据估算，我国现有尿毒症病人总数超过200万，而且每年有大量新发的尿毒症病人。广州地区慢性肾脏病的发病率为10?3％，广东每年新增尿毒症病人超过5 000例。尿毒症患者虽可依赖透析或肾移植存活，但耗费巨额医疗资源。

“2008年全国接受透析治疗的患者总数为12万人，仅占需要透析的尿毒症人群的10％，用于透析的医疗费用约为96亿元人民币。若所有尿毒症患者均能接受透析治疗，其耗费将占当年国家卫生总支出的50％。据统计，如果能使美国尿毒症患者进入透析的时间推迟一年，每年就能节省20亿美元的医疗费用。若我们能延缓尿毒症的发生，那对社会和患者是多大的福音!”侯凡凡说。她决定通过临床研究，为改变这一现状提供根据，“为那些绝望的晚期肾病患者做点什么”。

肾素—血管紧张素抑制剂类药物(RASI)已被证实对早期慢性肾脏病患者具有肾脏保护作用，但传统概念认为，对于血清肌酐水平大于3?0 mg／dL的晚期患者，这类药物是禁用的。这个禁区能不能闯?能不能用药物延缓晚期慢性肾脏病病情的发展?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侯凡凡带领其团队通过为期5年的双盲、随机对照临床研究，首次证实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ACEI)显著降低晚期慢性肾脏病发展至尿毒症的风险，使肾脏病发展至尿毒症的时间延缓1倍以上。这篇论文的结论带来如此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使它一经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就被多家国外相关权威杂志转载，并收入2007年美国The Kidney(《肾脏》第8版)这一被称为世界肾脏病学圣经的典籍之中。

侯凡凡告诉记者，其实开始做这项研究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去发文章。“我们的团队都很清楚，我总是讲一句话，如果说为了得诺贝尔奖去做科学研究是危险的，那么为了发表文章去做临床研究就是更加危险的。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是病人，我们是在做一件关系病人生命的事情。我们的目的就是想解决一些临床实际问题。”在炫目的光环笼罩中，她依然淡然从容，率领团队进一步通过临床研究证实了抗蛋白尿治疗能改善慢性肾脏病的预后；并通过流行病学调查、临床队列和实验研究，为防治慢性肾脏病的主要致死原因——心血管并发症提供了证据。该成果为国家节省了大量卫生资源，并且推动了我国循证医学研究的进步。

在完成临床任务的同时从事临床研究是很艰苦的工作，几十年来，侯凡凡几乎没有节假日，除了临床工作，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一项接着一项的研究中。被誉为全军一代名师的张训教授说到他的这位高徒时常常激动得不能自已：“在我带过的这么多学生中，没有像她这样投入的，忘我地投入，不仅忘我，连家都忘了!”护士长陈婷介绍说：“侯教授的办公室俨然成了她生活的场所，毯子就卷放在的长沙发一角。累了的时候她就在那休息休息，虽然她家就在5分钟的路程之内。”

医者仁心,大医内心的柔软与悲悯

“能在门诊解决的问题，就不要让患者住院；能用一种药解决问题，就不用两种；能用便宜的药就不用贵的。”

“妈妈不允许我在她面前掉眼泪。所以我就是个不太会哭的人，无论多难，自己忍受!”但对着那些病入膏肓、无奈等待生命消逝和因沉重的透析费用而家庭濒临崩溃的患者，侯凡凡却时常难抑悲伤泪湿衣襟。很多时候，她会郁郁地絮叨：“每天看到这些病人，你怎么吃得下饭呢!”

护士长陈婷说，侯教授对工作人员非常严格，有时脾气急，可对病人从来没急过，可以和病人、家属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查房时，她可以一直这么走，我们都累得不行了，她还能坚持。”

侯凡凡卧室的枕边放着电话，双人床的另一半却空着。丈夫一向支持她，可是时常被病人半夜打来的电话吵醒，经年累月实在受不了，只好搬到另外一个房间。

在南方医院肾内科，“能在门诊解决的问题，就不要让患者住院；能用一种药解决问题，就不用两种；能用便宜的药就不用贵的”“侯式法则”一直被医护人员奉为圭臬。

有一位清远市的患者来到肾内科，请侯凡凡帮他造一个血管瘘，以便他继续透析。侯凡凡没有贸然答应他的要求，而是详细询问了他的病史，并为病人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发现引起病人肾功能衰退的病因是肾内有结核，若对症治疗，病人完全可以不用透析。当她把这一诊断结果告诉病人时，病人一脸疑惑，甚至责怪她不负责任。侯凡凡恳切地对病人说：“透析我可以给你做。可是你想想，我们为什么看着到手的钱不赚而要你选择保守治疗?是因为你不需要。在我们看来，如果你不需要，做一次都是不应该的。如果你还想不通，就让事实和疗效来说话!”一个月后，这位病人在侯凡凡的治疗下，甩掉了透析的包袱，重返工作岗位。

侯凡凡说：“生病本身就是一个很痛苦的事情，会影响他们的学习、工作、生活，要额外地付出经济代价，我们国家大多数病人还不是很富有，所以在治病的同时一定要想着减轻病人的负担。”她反复告诫全科人员，我们当医生的心里时刻要装着病人，能为病人节省一分钱的事我们都要去做，哪怕病人不理解，甚至我们受委屈也要去做。

高超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为侯凡凡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和威望，吸引了许多省外各地及境外地区和国家的患者来就诊。由于找她的病人太多，侯凡凡出诊经常是从早上8点一直看到下午5点才离开，有时中午连盒饭都顾不上吃。她常说：“病人奔波劳累找我看病，我没有理由让他们失望!”

在侯凡凡的感召下，南方医院肾内科连续20年实现零投诉，卫生部评其为“患者满意度最高、抗生素使用控制最严格、医保付费患者自费率最低”科室。大义微言，大爱稀声，人性的柔软和医者的悲悯邂逅撞击出的耀眼光芒，照亮了困境中略显昏暗的医患关系现实。

唐代大医学家孙思邈在其名著《千金要方》中写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生灵之苦。”无疑，侯氏凡凡，当为“大医”也!

 

［资料来源：广东党风,2013(244):64-65］